《21 世紀的 21 堂課》:〈第 20 章 意義〉 書摘

人生有什麼意義? 自遠古時期,人類就一直問這個問題。這個問題的答案多半是個故事,智人擅長說故事並用它來思考,也相信整個宇宙的運作就像一個故事。尋找人生有何意義時,我們需要有個故事來解釋現實,告訴自己扮演什麼樣的角色,賦予過去所有的經驗和選擇意義。以生命循環為例,就是將宇宙運作視為一種周而復始不斷循環的故事。生命循環可以各種版本,如果我們相信任何一種,就代表我們相信自己有一種固定且真實的身分,進而決定自己一生該負的職責。

但所有的故事都不完整,如果只是要為自己打造身分認同、為自己的人生賦予意義,我們並不需要一個絕無盲點、矛盾的完整故事,只要我們在故事中至少扮演某種角色,並且將故事所討論的範疇延伸到自己視界之外即可。在這個故事中,我們必須得到某種身分認同,並讓自身參與比自己更重要的事物,為人生賦予意義。但比自己更重要的事物是什麼? 又是什麼賦予更重要的事物意義? 一切彷彿陷入無窮迴圈,難以從中脫身。

相信故事的信眾們一定存在盲點,像是國族主義就有障眼法,透過各種英勇的故事,使人著迷;用過去的各種災難,使人悲傷;用國家所遭受到的不公,使人憤怒。相信國族主義故事的信眾,不論看到世界上發生的任何事,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會對自己的國家造成什麼影響,卻不曾想過為什麼自己的國家這麼有意義。任何有理智的人都知道國族主義不是宇宙和人類的最終真理,但相信故事的信眾就是無法看穿。

歷史上曾有幾十億人相信,只要自己能留下什麼,自己的人生就有意義,而留下的最好是靈魂或個人本質,如果目前的軀體死亡後,還能重生於心的身體,那死亡就不是終點。宗教的信眾不需要精心設計的教條,只是希望自己的故事能在死後延續。把人生想成一場永無止境的史詩,雖然是很吸引人的理論,卻存在不小的問題。其一,不管人生故事可以延得多長,也不見得會更有意義,從學會走路到長大成人,生老病死不斷無限循環,究竟有什麼意義? 其二,理論沒有證據證明,沒有人能有實際證據去證明自己曾是中世紀的農夫或更久遠的恐龍。

所以,有些人並不相信自己會留下靈魂,反倒希望留下更有形的東西,像是歌曲、照片等,但人生能有意義在於有人會接觸這些歌曲和照片,但誰又能保證這些人能永遠存在? 若無法留下有形的東西,那或許只要讓世界更好一點,串起善的連結就足夠了。雖然這種作法有優點,但我們還是不知道一串的善意的意義在哪,我們知道自己在這裡是為了幫助人,卻不知道其他人為什麼在這裡。

一個故事可以純粹出於虛構,只要能讓我們有身分認同、覺得人生有意義就已足夠。為什麼我們會願意相信虛構的故事呢? 第一是個人身分認同,在追求身分認同的過程,我們把故事盡量地合理化。第二是整個社會體制都建立在故事之上,質疑故事真假足以令人膽戰心驚。若個人身分認同和整個社會體系,都是以某個故事為基礎,就很難去質疑這個故事,因為一旦崩潰,就會引發個人和社會的災難。

犧牲是故事的魔力所在,在愛情故事裡,不管是羅密歐或是抱著煩惱的少年維特,都知道若沒有犧牲,就不是真愛。犧牲讓人相信自己對愛情有多認真,也讓人相信自己真的在戀愛。犧牲能增強個人對故事的信心,還常能替代自己對它的其他義務。以宗教為例,沒有多少基督徒能確實遵守十戒,從不貪戀他人所有或說謊,既然無法達到宗教的理想,就只好以犧牲作為彌補。像是一位印度教徒可能逃稅成性,卻還認為自己是忠實的信徒,只因其捐出龐大資產興建寺廟。

自我也是個虛構的故事,如果所謂的自由意志是人類有選擇慾望的自由,那麼人類鐵定沒有自由意志。若在性方面喜歡男性,或許可以自由實現自己的種種幻想,但並無法自由選擇要改成喜歡女性。不僅是性慾望,所有的慾望、感受和想法都是如此。突然的靈光一閃並非出於自己自由意志的選擇,我們沒法控制大腦要出現哪些想法。我們該認清自己就是無法控制欲望,甚至是對慾望的反應。要暸解自己,關鍵的一步就是要先承認自我是個虛構的故事,自己的腦中有個說故事的人,會解釋我是誰、來自哪裡等。

真想瞭解自己,就不該相信內心告訴自己的那個故事,而是要觀察身體和心靈的實際流動。認真觀察後,我們會發現種種想法、情緒和慾望的來去既沒有理由也無法控制。當人類問我是誰這個問題的時候,總希望能得到一個故事作為答案,但我們必須認知到一件事,就是我們並不是一個故事。

儘管許多故事都是人類心智虛構的,但我們也無須絕望。畢竟,現實依然存在,而世界上最真實的東西就是痛苦。因此,若想知道宇宙的真相、人生的意義、自己的身分,最後的出發點就是開始觀察痛苦、探索痛苦的本質。

答案永遠不會也不該是一個虛構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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